北风 

北风其凉,雨雪其滂。惠而好我,携手同行。
其虚其邪?既亟只且!
北风其喈,雨雪其霏。惠而好我,携手同归。
其虚其邪?既亟只且!
莫赤匪狐,莫黑匪乌。惠而好我,携手同车。
其虚其邪?既亟只且!

鸨羽 

肃肃鸨羽,集于苞栩。王事靡盬[1],不能兿[2]稷黍。
父母何怙?悠悠苍天!曷其有所?
肃肃鸨翼,集于苞棘。王事靡盬,不能兿黍稷。
父母何食?悠悠苍天!曷其有极?
肃肃鸨行,集于苞桑。王事靡盬,不能兿稻粱。
父母何尝?悠悠苍天!曷其有常?

板 

上帝板板,下民卒瘅,出话不然,为犹不远。
靡非管管,不实于亶,犹之未远,是用大谏。
天之方难,无然宪宪,天之方蹶,无然泄泄。
辞之辑矣,民之洽矣,辞之怿矣,民之莫矣。
我虽异事,及尔同僚,我即尔谋,听我嚣嚣。
我言维服,勿以为笑,先民有言,询当刍荛。
天之方虐,无然谑谑,老夫灌灌,小子蹻蹻。
匪我言耄,尔用忧谑,多将熇熇,不可救药。
天之方懠,无为夸毗,威仪卒迷,善人载尸。
民之方殿屎,则莫我敢葵,丧乱蔑资,曾莫惠我师。
天之牖民,如埙如篪,如璋如圭,如取如携。
携无曰益,牖民孔易,民之多辟,自无立辟。
价人维蕃,大师维垣,大邦维屏,大宗维翰。
怀德维宁,宗子维城,无俾城坏,无独斯畏。
敬天之怒,无敢戏豫,敬天之渝,无敢驱驰。
昊天曰明,及尔出王,昊天曰旦,及尔游衍。

般 

於皇时周,陟其高山。
嶞山乔岳,允犹翕河。
敷天之下,裒时之对,时周之命。

白驹 

皎皎白驹,食我场苗。
絷之维之,以永今朝。
所谓伊人,於焉逍遥。
皎皎白驹,食我场藿。
絷之维之,以永今夕。
所谓伊人,於焉嘉客。
皎皎白驹,贲然来思。
尔公尔侯,逸豫无期。
慎尔优游,勉尔遁思。
皎皎白驹,在彼空谷。
生刍一束,其人如玉。
毋金玉尔音,而有遐心。

白华 

白华菅兮,白茅束兮,之子之远,俾我独兮。
英英白云,露彼菅茅,天步艰难,之子不犹。
滮池北流,浸彼稻田,啸歌伤怀,念彼硕人。
樵彼桑薪,卬烘于煁,维彼硕人,实劳我心。
鼓钟于宫,声闻于外,念子懆懆,视我迈迈。
有鹙在梁,有鹤在林,维彼硕人,实劳我心。
鸳鸯在梁,戢其左翼,之子无良,二三其德。
有扁斯石,履之卑兮,之子之远,俾我疧兮。

谷风 

习习谷风,以阴以雨。黾勉同心,不宜有怒。
采葑采菲,无以下体?德音莫违,及尔同死。
行道迟迟,中心有违。不远伊迩,薄送我畿。
谁谓荼苦?其甘如荠。宴尔新昏,如兄如弟。
泾以渭浊,湜湜[1]其沚[2]。宴尔新昏,不我屑矣。
毋逝我梁,毋发我笱。我躬不阅,遑恤我后!
就其深矣,方之舟之。就其浅矣,泳之游之。
何有何亡,黾勉求之。凡民有丧,匍匐求之。
不我能慉[3],反以我为雠,既阻我德,贾用不售。
昔育恐育鞫,及尔颠覆。既生既育,比予于毒。
我有旨蓄,亦以御冬。宴尔新昏,以我御穷。
有洸[4]有溃,既诒我肄。不念昔者,伊余来塈[5]。

柏舟 

泛彼柏舟,亦泛其流。
耿耿不寐,如有隐忧。
微我无酒,以敖以游。
我心匪鉴,不可以茹。
亦有兄弟,不可以据。
薄言往愬[1],逢彼之怒。
我心匪石,不可转也。
我心匪席,不可卷也。
威仪棣棣,不可选也。
忧心悄悄,愠于群小。
觏闵既多,受侮不少。
静言思之,寤辟有摽[2]。
日居月诸,胡迭而微?
心之忧矣,如匪浣衣。
静言思之,不能奋飞。

野有死麇 

野有死麇,白茅包之;
有女怀春,吉士诱之。
林有朴樕[1],野有死鹿;
白茅纯束,有女如玉。
舒而脱脱兮,无感我帨[2]兮,无使尨[3]也吠。

关雎 

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。
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
参差荇菜,左右流之。
窈窕淑女,寤寐求之。
求之不得,寤寐思服。
悠哉悠哉,辗转反侧。
参差荇菜,左右采之。
窈窕淑女,琴瑟友之。
参差荇菜,左右芼之。
窈窕淑女,钟鼓乐之。

【注释】:
①关关雎(jū)鸠(jīu):雎鸠鸟不停地叫。雎鸠,水鸟名,即鱼鹰。传说它们情意专一。
②洲:水中的陆地。
③窈窕:文静美好的样子。
④荇菜:水草名,一种可食的水草。
⑤逑:配偶。
⑥寤(wù):睡醒,寐:睡眠。寤寐:日日夜夜。
⑦思服:思念。
⑧琴瑟友之:弹琴鼓瑟表示亲近。
⑨芼(mào):挑选。
⑩钟鼓乐之:敲击钟鼓使她欢乐。

【译文】:
关关鸣叫的水鸟,栖居在河中沙洲。
善良美丽的姑娘,好男儿的好配偶。
长短不齐的荇菜,在船左右两边捞。
善良美丽的姑娘,日日夜夜都想她。
思念追求不可得,醒来做梦长相思。
悠悠思念情意切,翻来覆去难入眠。
长短不齐的荇菜,姑娘左右去摘采。
善良美丽的姑娘,弹琴鼓瑟亲近她。
长短不齐的荇菜,姑娘左右去挑选。
善良美丽的姑娘,鼓乐之礼娶回家。

【赏析】:
  此诗言切而意婉,尤其是第三章,男主人公对所思女子真是设想得体贴入微,关怀备至。第一章“窈窕淑女”二句,直往直来,连个小弯儿也不拐。但从第二章起,细节描写增多了,小伙子由于“寤寐思服”,彻夜翻来覆去,睡不踏实,这确是真情流露。越睡不安稳,越是心潮起伏;而人在恋爱时总是好往乐观处想,于是他想到将来结婚时场面多么热闹,婚后感情多么融洽和谐,生活多么美满幸福。这一切遐想,都是从“悠哉悠哉,展转反侧”的失眠中幻化出来的。虽说是主观的一厢情愿,却并非可望而不可即。后来的剧作家代剧中人立言,说“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”,反嫌说得太露;而《关雎》的作者却以丰富而圆满的想象来填充眼前无可排遣的相思,这真是“乐而不淫,哀而不伤”了。难得的是这乃属于典型的东方式的、我国传统的正常恋爱观,即他所盼望的是同淑女成为夫妇(用“好逑”字样可证),而不仅仅是做为情侣(这同《郑风》里的作品就不同了!),这固然有封建统治阶级的烙印,却也体现了汉民族的传统特色。
  “兴”是现实主义的技巧,是不错的。这首诗即河洲之物而起兴,显见为民间产物;采荇尤见出古代劳动人民的生活(可能是女性)。我们对于采荇不免陌生,但采莲蓬、采藕、采菱的生活我们能体会。先是顺流而取,再则采到手,再则煮熟了端上来。表示虽然一件小小事情也不容易做(正是劳动的真精神),这就象征了君子求淑女的心情与周折。等到生米煮成熟饭,正是“钟鼓乐之”的时候了,意味该多么深长!同时这种工作是眼前事实,并非虚拟幻想,一面写实一面又象征,此所以为比兴之正格,这才是中国诗的长处。后妃固然主德,但后妃哪里梦见“采荇”的乐趣,也未必看得见“雎鸠”的比翼双飞。不过采诗入乐,“太师”的眼光总算够好的。可惜古人不懂得“向人民学习”罢了。(小如按:此段文字乃转摘自我的一份劫后残存的讲稿中,当时是把先生的意思做为自己的话写下来的,因此可能与原文略有出入,读者鉴之。)
  这诗的主要表现手法是兴寄,《毛传》云:“兴也。”什么是“兴”?孔颖达的解释最得要领,他在《毛诗正义》中说:“‘兴’者,起也。取譬引类,起发己心,《诗》文诸举草木鸟兽以见意者,皆‘兴’辞也。”所谓“兴”,即先从别的景物引起所咏之物,以为寄托。这是一种委婉含蓄的表现手法。如此诗以雎鸠之“挚而有别”,兴淑女应配君子;以荇菜流动无方,兴淑女之难求;又以荇菜既得而“采之”、“芼之”,兴淑女既得而“友之”、“乐之”等。这种手法的优点在于寄托深远,能产生文已尽而意有余的效果。
  这首诗还采用了一些双声叠韵的连绵字,以增强诗歌音调的和谐美和描写人物的生动性。如“窈窕”是叠韵;“参差”是双声;“辗转”既是双声又是叠韵。用这类词儿修饰动作,如“辗转反侧”;摹拟形象,如“窈窕淑女”;描写景物,如“参差荇菜”,无不活泼逼真,声情并茂。刘师培《论文杂记》云:“上古之时,……谣谚之音,多循天籁之自然,其所以能谐音律者,一由句各叶韵,二由语句之间多用叠韵双声之字。”此诗虽非句各叶韵,但对双声叠韵连绵字的运用,却保持了古代诗歌淳朴自然的风格。
  用韵方面,这诗采取偶句入韵的方式。这种偶韵式支配着两千多年来我国古典诗歌谐韵的形式。而且全篇三次换韵,又有虚字脚“之”字不入韵,而以虚字的前一字为韵。这种在用韵方面的参差变化,极大地增强了诗歌的节奏感和音乐美。
  本诗中每一章的韵字。
  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。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(句句押韵的句尾韵:鸠、洲、逑)
  注意:后两句实际是一句判断句。但后人多断章取义,使后句独立成句。
  参差荇菜,左右流之。窈窕淑女,寤寐求之。(隔句押韵的句中韵:流、求)
  流:顺流而取
  求之不得,寤寐思服。悠哉悠哉,辗转反侧。(句句押韵的句尾韵:得、服、侧)
  服:亦想也。 辗转——既是双声又是叠韵的联绵词
  参差荇菜,左右采之。窈窕淑女,琴瑟友之。(隔句押韵的句中韵:采、友)
  参差——双声联绵词 友:亲爱。
  参差荇菜,左右芼之。窈窕淑女,钟鼓乐之。(隔句押韵的句中韵:芼、乐)
  窈窕——叠韵联绵词 乐:使之乐。
  对《关雎》,我们应当从诗义和音乐两方面去理解。就诗义而言,它是“民俗歌谣”,所写的男女爱情是作为民俗反映出来的。相传古人在仲春之月有会合男女的习俗。《周礼·地官·媒氏》云:“媒氏(即媒官)掌万民之判(配合)。……中春(二月)之月,令会男女,于是时也,奔者不禁(不禁止奔);若无故而不用令者,罚之,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之。”《关雎》所咏未必就是这段史事的记实,但这段史实却有助于我们了解古代男女相会、互相爱慕并希望成婚的心理状态和风俗习尚。文学作品描写的对象是社会生活,对社会风俗习尚的描写能更真实地再现社会生活,使社会生活融汇于社会风习的画面中,从而就更有真实感。《关雎》就是把古代男女恋情作为社会风俗习尚描写出来的。就乐调而言,全诗重章叠句都是为了合乐而形成的。郑樵《通志·乐略·正声序论》云:“凡律其辞,则谓之诗,声其诗,则谓之歌,作诗未有不歌者也。”郑樵特别强调声律的重要性。凡古代活的有生气的诗歌,往往都可以歌唱,并且重视声调的和谐。《关雎》重章叠句的运用,说明它是可歌的,是活在人们口中的诗歌。当然,《关雎》是把表达诗义和疾徐声调结合起来,以声调传达诗义。郑玄《诗谱序》云:“《虞书》曰:‘诗言志,歌永言,声依永,律和声。’然则诗之道,放于此乎?”